一個自娛＞娛人的遊樂場。

如果問我，奶奶最常待的地方，我會告訴你──就是陽台。

很多時候，總可以看到她抱著一隻灰色胖胖看不懂到底是什麼動物來著的布娃娃，坐在陽台上的藤椅，眺望遠處或天空，嘴裡哼著好聽的小調，手在膝蓋上頭輕輕打節拍，看起來好不愜意。

奶奶總喜歡一整個下午就坐在那，閉上眼享受微風輕撫，每一次，總會這樣不小心在陽台睡著，直到媽媽因為怕她著涼，拿著外套輕聲喚醒她，她才會揉著雙眼，露出一抹不好意思的神情，然而那雙充滿睏意的眼神，卻有種我不懂的一絲情緒。

那是種帶著懷念、感傷似乎又埋怨媽媽叫醒她的矛盾表情……

有一次，我問奶奶……在陽台的她，總是一附若有所思，究竟在想些什麼呢？

她摒著唇，似乎很意外我的發現，但下一秒，她馬上揉亂我的頭髮，露齒而笑：「我在懷念青春哪！」

我其實不太懂她所謂青春的涵義，因為現在的奶奶看起來其實還是很年輕。

或許是天生麗質，有時候媽媽還會埋怨奶奶看起來太年輕，讓她們出去一同出門時就像姐妹。每一次，奶奶聽到這句話，總無法控制的哈哈大笑，臉上露出一抹自傲的神情。

成熟帶著韻味的臉龐，出現像孩子般的靈黠神情，這樣的奶奶，可是相當可愛呢！

奶奶年輕時，是國內很有著名的歌手，你一定也知道，就是那個締造許多傳奇紀錄的女子團體。

家裡有一個房間，專門在放她以前的作品和照片。那個地方，也是除了陽台外，奶奶第二個常待的地方，不變的是，她一樣會抱著那隻灰色胖胖的布娃娃，與牠不離不棄。

我曾經拉著奶奶進到那房間，吵著要她介紹當時演藝生涯的趣事，她總是笑著指著一張又一張的專輯，告訴我這時候的她發生什麼事，或她的成員們發生什麼事……她們一起吃了哪些好吃的東西、發生哪些有趣的事、創下哪些輝煌的紀錄……等等。

其實，其他人的事蹟我都有聽過，唯一沒聽奶奶講到的，就只有上頭介紹上寫著『Tiffany』的那個女孩。

「她呢？奶奶跟她不熟嗎？」於是在某一次，我指著《Twinkle》這張專輯，左上方那個染粉紅色頭髮的女孩，好奇問著。

原本笑嘻嘻的奶奶，突然臉色一變，快速將那張專輯從我手上抽走，然後專心看著上頭的照片好久好久，眼神中帶著一些些驚慌、無助以及懷念……

皺眉、咬唇……低下頭的奶奶，安靜了好久好久後，就這樣靜靜流下眼淚。

從那次過後，縱使我對那個叫Tiffany的女孩，有再多再多的好奇，卻也從來不在奶奶面前表露出好奇心了。

後來，我上網搜尋了這個人的相關資料，發現她其實跟奶奶的感情非常好、非常好，甚至還可以找到不少她們兩人牽手、擁抱對視而笑的照片……，那時候的奶奶看起來，除了快樂外，眼神中富含著滿滿幸福的氛圍。

但為什麼奶奶從來不提到她，也從沒看過她到家裡來找奶奶呢？

這是個謎。但或許是因為距離吧！因為根據網路上的資料顯示，她在退出韓國演藝圈沒多久後，就回到美國結婚生子了……我想，應該是這個原因，導致她跟奶奶愈來愈陌生的關係吧！

其實，找了那個叫做Tiffany的資料後，還有個讓我好奇的疑點，就是那隻灰灰胖胖的娃娃了。

據網路資料上頭介紹，這隻娃娃叫做「龍貓」，是日本一部經典動畫的主角。

又是龍又是貓的，這到底是什麼動物阿？不過，我更好奇的是奶奶走到哪，都抱著龍貓娃娃的舉動。

因為看了奶奶以前的照片我發現，奶奶喜歡的，是一隻有著綠色豆莢，裡頭還有三顆青色豆子的娃娃；而那隻灰灰胖胖的龍貓娃娃，都是那個叫Tiffany的人在抱的。

怎麼現在，家裡不但沒有看到任何一隻豆豆娃娃，就連奶奶也像轉性般的迷上龍貓娃娃……真讓人百思不得其解。

但，就跟奶奶和Tiffany之間的關係一樣，這個問題，仍也是個謎……

今天，家庭作業要我觀察雲的變化，於是，我搬了張椅子跟奶奶並肩坐在陽台。兩人一同抬頭看著天空，享受微風輕撫臉上的溫柔。

這種感覺真的好舒服，也難怪奶奶喜歡待在陽台。

「這裡可以看到好多飛機喔！」我指著天空劃過的飛機，興奮說著。

「是阿……」奶奶輕聲說著，仍將那隻龍貓娃娃帶在身邊。

不知道為什麼，有時候，我總覺得看著天空發呆的奶奶，似乎有種靈魂被抽離的感覺。彷彿此刻在我眼前露出笑容的奶奶，就只是個空殼，真正的她……其實不在這裡。

唔……是種好難說明的感覺哪！

「搭飛機的話，哪裡都能去了呢！」想到去年暑假，爸爸和媽媽帶我到南方小島上度假，就是搭飛機到的呢！對了，奶奶年輕時，一定也常常搭飛機到處表演，她一定也對飛機不陌生。

「搭飛機的話，什麼地方都能到達嗎？」奶奶復誦一次我剛剛講的話，然後陷入深深的思考中。

「哪裡都能到達嗎……哪裡都能到達嗎？」看著天空，她因為刺眼的太陽光，將眼微微閉上。

「奶奶，不然這個暑假，我們叫爸爸媽媽帶我們到國外度假吧！」我歪著頭思考一下，腦海中突然浮現一個地名。「到……洛杉磯好不好？！」我想起資料上頭的這個地名，有意無意地向奶奶提起這個地方。

果然，聽到這個關鍵詞，奶奶身子微微抖了一下，她刻意摸著自己的髮，眼神左顧右盼起來，像要掩飾心中的複雜心情。

「奶奶……還是……妳有其他想去的地方？！」看到這樣的奶奶，我拉拉她的衣袖，有些擔心的問。

「到不了的……到不了的……！」像在喃喃自語般，奶奶用力眨眨眼，嘴角扯出一抹苦苦澀的微笑。

「就算有再便捷的交通工具，也到不了我想去的地方哪！」奶奶朝我眨眨眼，然後看到我露出一臉疑惑的表情時，瞇著眼揉亂我的髮，輕聲說著：「想要到卻又到不了的地方，就只有在夢裡，才能到達。」

「奶奶，我不懂……」我皺皺眉頭，不太懂奶奶的意思。

「現在科技這麼發達，有什麼地方會到不了呢？」一語，問出關鍵問題。

「有阿……失去緣分的那顆心。」

在說出這句話的同時，我看到奶奶眼底藏著一股快要壓抑不住的情緒，那是種好濃烈的無奈。

「唔……」

「傻孩子，長大以後你就會懂了……」奶奶抱緊懷中的龍貓娃娃，像在哀悼過去般，將臉埋在娃娃大大的肚子裡，然後用力的大笑出聲。

「這樣舒服的天氣，最適合睡覺啦！」無視我訝異的神情，她又對我眨眨眼，然後拉拉自己身上的小毯子，闔上雙眼，享受這片刻的寧靜。

我站在一旁，望著奶奶睡著的臉龐，凝視好久好久。

彷彿正做著美夢般，她的嘴角勾起一抹笑，囈語出『好想妳』之類的片段文字。

剎那間，我突然明白，每一次，奶奶被媽媽吵醒時，臉上那抹埋怨的神情為何存在了……

或許，只有在夢裡，奶奶才能到達真正想去的地方。沒有距離，宛若從前，不曾改變……